更年期抑郁,指发生于更年期的抑郁情绪障碍。这一特殊生理时期,女性既要承受体内激素水平变化所引起的身体不适和情绪恶化,还要面临来自职场变化、家庭和社会角色分工转换的压力。也许只有经历过更年期抑郁的人和他们的家人才知道,更年期是一个多么脆弱的阶段。
目前,关于国内女性更年期抑郁者的整体数据仍为空白,大量局部调查的数据显示,更年期是女性抑郁的高危时期。有研究曾在全国22省(市),抽样调查多名45-55岁妇女,让她们使用抑郁自评量表进行评估,结果显示,女性更年期抑郁症患病率高达23.8%。但大多数人对更年期的认知,还停留在“熬一熬就会过去”的层面。这是宣传和普及的问题。
在胡伊娜的记忆里,疾病的征兆发生在年5月的一天。她的早餐吃的是羊肉粉,往常她能吃下一碗,但那天她觉得没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去上班。起初她没有放在心上。正是春夏之交,可能是日益炎热的天气引发的肠胃不适。她吃了药,还是什么都吃不下。紧接着,她开始出现心烦意乱、坐立不安,而且控制不住,夜里整晚失眠,身体的不适感累积加重,她的精神“垮了”。
胡伊娜,45岁,大学老师,豪爽热情,和同事、学生相处得都不错。闲时喜欢和朋友周边游玩。但那段时间,胡伊娜不愿见人,她抗拒说话、出门,最后是活着。她家住四楼,她说,站在窗口,“突然特别想从这里跳下去”。
同样是年,46岁的汪小芬剪断电线握在手里,试图结束一年来痛苦的生活。好在“瞬间跳闸”,家人发现得及时,轻微烧医院。
年底,汪小芬开始持续出现失眠、烦躁、焦虑、耳鸣。在医院治疗半年,住院期间不配合治疗,不吃不睡,变得敏感脆弱,几乎每天都要抱着女儿哭一场。耳鸣导致汪小芬听力下降,在检查室,她没听清医生的建议,“被医生吼”,她严重怀疑自己“被嫌弃了,是个废人”。内科医生建议她去神经内科看。神经内科医生初步判断她有更年期综合症的可能,建议她去心理科。走出门诊,汪小芬认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医生才不愿收治她。她拒绝去心理科,家人轮番劝说、想要背她过去都没用,只得带她回家休养,当晚,女儿好不容易安抚她睡了一会儿,第二天就出了剪电线的事。
胡伊娜、汪小芬都在更年期(女性更年期约在45~55岁)出现了严重的身体不适和情绪异常,她们最终在心理科被诊断患有更年期抑郁症。
更年期抑郁是指发生在更年期的抑郁障碍,女性更年期抑郁发生率高于男性。女性的更年期抑郁,是由卵巢功能衰退、体内雌激素水平下降引发,通常表现为失眠等躯体症状和精神上的焦虑抑郁,更年期期间遭逢重大变故如职业变化、经济压力、情感创伤,往往会加重更年期抑郁,抑郁程度严重的患者会出现自杀、自伤行为。实际上,更年期抑郁是一种普遍、高危但隐蔽的疾病,有时只有患者在尝试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它才会被发现。
当王远霞在儿子面前用剪刀对准自己的身体时,儿子才意识到,母亲最近的反常,不是单纯的更年期症状,而是更年期抑郁。这个25岁的男孩已经足够细心和重视了,在母亲刚表达自己头痛、失眠时,已经独立出去住的他又重新搬回父母家,希望能陪伴母亲安然度过更年期。儿子的陪伴没有改善母亲的症状。事情发生在年10月28日早晨,儿子刚醒来,就看到母亲在喉部、腹部划出伤口,血顺着刀往下流。他吓坏了,第一时间拨打,医院离家只有三分钟车程,救护车很快赶来,但王远霞用剪刀逼退试图救助她的医护人员。他们又报警,民警赶来夺下王远霞手中的剪刀,医生上前给她注射安定,医院。她在ICU抢救几个小时,才脱离危险期。
更年期抑郁的症状和更年期综合征相似,这也会很容易引发误判,延误治疗的最早时间。患者表达痛苦和求救的声音,也很容易被忽略掉。更年期抑郁,既有更年期激素紊乱的原因,也与工作压力有关。
50岁的胡小云也是在“退休”后出现抑郁症状的。年,女儿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心疼操劳一生的父母,女儿提出每个月给父母转生活费,劝母亲家里吃的用的可以买,别再养猪养鸡,也别再种地了。这看上去是一个苦尽甘来的安排。此前二十多年,胡小云是那种一刻也不肯闲下来的家庭主妇。她每天六七点起床,九点睡觉,地里的玉米、水稻、土豆,家里的猪和鸡都等着她料理,她不爱串门,看不惯打牌、搓麻将这样的娱乐,坚信人的价值体现在劳动上,她干活时还哼着民歌,觉得充实快乐。闲下来了,胡小云内心无法认同这种什么也不用做的生活,她偶尔向儿女抱怨,“人不做事,这怎么能行呢?她开始陷入烦躁和忧虑中。她极力阻挠丈夫买车的计划,担心他开车出事故。催女儿赶紧找男朋友结婚。要么对家人发火、摔东西,要么就冷眼相待,不发一言。年4月,医院看病时,她第一次躁狂发作,随后被确诊更年期躁郁,医院。
在小城或农村,抑郁症者及其家属常要面对无知和歧视,这会让他们存在强烈的病耻感。考虑村里可能会出现的流言蜚语,家人说胡小云是“发高烧烧糊涂了”。胡小云之后,村里几位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女性,也出现了更年期抑郁的症状,病情轻重不同,有人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和照料,情况日益糟糕下去,还会被村人议论为“疯子”。
如果一位女性不幸长期生活在不睦的家庭中,当长久的精神压抑遭遇更年期,她们的抑郁爆发得更加严重。
张福会抑郁发作,是在她和丈夫复婚后共同生活的第十二年。头痛,烦躁,最难熬的是夜里失眠,她每天只能睡2-3小时,睡不着的时间里,她翻来覆去地回忆婚姻和家庭生活中的痛苦时刻。还在孕期的时候,丈夫对她家暴,离了婚。之后直到儿子13岁,母子二人一直住在父母家。母亲觉得女儿丢人,也很少给外孙好脸色。为赚钱,张福会白天在工厂上班,晚上在饭店做兼职服务员,早出晚归,以至于儿子“13岁以前对妈妈没什么印象”。
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儿子被视为“野孩子”,没少挨冷眼和欺负,张福会对儿子很愧疚。儿子13岁那年,为了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她和看起来悔改的前夫复婚了。复婚后不久,对方又开始酗酒、家暴。因为经济拮据和家庭琐事,他们陷入无休无止的争吵。她再提离婚,丈夫就穷尽各种手段——哀求、恐吓、威胁,挽留她。
张福会第一次轻生被抢救回来,在ICU拔掉输液针头。医生没办法,请来心理科的医生,她患的是重度更年期抑郁。住ICU的几万块医药费,是四处借来的。出于经济和各方面的考虑,家人起初准备将她接回家陪护,他们封死窗户,扔掉家中的刀具,家中坚硬的地方如桌角用胶带缠上,但她还是想方设法寻死。在家照护张福会几天后,身心俱疲的家人选择将她送医院。
年春天,48岁的付远梅几乎成了家里的一颗定时炸弹。她凌晨两三点睡不着,就打电话喊醒在市区工作的女儿,指责女儿让自己失望,督促她考公务员,让她“起来学习,现在就去”,将小姑子菜园里好好种的菜拔掉,给亲戚、朋友打电话,控诉她丈夫性格暴躁、家暴自己。她被家暴是亲戚都知道的事,但连女儿最初也意外,母亲怎么会突然承认自己的不幸并且广而告之。此前,她对所有人隐瞒丈夫家暴的行径,女儿问她头上包着的纱布怎么回事,她都谎称是“斧头掉下来不小心砸到的”。她强迫症般反复做同一件事:每天洗两三遍澡,接连两个月每天去田地里拔草。她还会在别人面前说一些夸大其辞的话:她和某位领导是朋友,她年轻时曾和一个男孩自由恋爱,最终被父母拆散。
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中秋,医院工作的弟弟不放心,医院看诊,她被诊断患有更年期抑郁症、狂躁症、癔症。付远梅确实有许多难以申诉的怨楚。她和丈夫的婚姻,是双方父母做的主,付远梅的父母在*府工作,丈夫家在当地拥有一份不错的养殖产业,门当户对,结婚前,丈夫话不多,看上去“老实可靠”。她顺从地嫁了。婚后他暴躁的脾气显露,用付远梅无法复述的污言秽语辱骂他,动手的由头多是生活琐事,她头上缝过针、手臂骨折过,还有一次,他将刚盛好的粥从她头上浇下来。丈夫做水产生意,付远梅既要帮他处理店里的活计,还要承受他随时随地的嫌弃和暴力。更年期抑郁的爆发,像是她婚姻生活中的第一次反抗。确诊后,医院。
值得庆幸,她们都走出来了。劫后余生的她们回忆起抑郁的状态,多会说“当时控制不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陪护的家人们,还清晰记得她们走出深渊的煎熬过程。
更年期抑郁症是复杂多样的,之所以说几个例子,目的是对于更年期的不适,特别是类夹杂精神和神经类症状,应予以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