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放假以后,便是新年。
我站在荷花塘车站的雨棚下面,天很冷,我忍不住躲在外套里面抖自己。如果不出意外,那么半个小时里,我就会等到路号的公交车,然后我就可以乘它回家。
我的家在杭州一个偏僻的小镇里,老人们老说大禹来这里治过水,所以这里叫做禹杭,后来又不知道什么原因,改成了余杭,余高的余也就是余杭的余,一切简单而又合理。余杭是一个极度方便又极度不方便的地方,方便在它什么都有,从吃早餐的煎饺摊子到装饰的大金大紫的洗脚城,你说不上来余杭缺什么;不方便在出门,余杭内部的交通便捷的离谱,巴掌大一点地方,居然通了三路公交车来贯穿;但对外又极为闭塞,只有一个通了两路出余杭公车的老汽车站。余杭没有地铁,没有长途车站,甚至没有公共单车,有一年传言说要在余杭边上造一座飞机场,后来居民公投,以噪音太大的理由硬是把飞机场投出去了;再后来,在原来要造飞机场的那个地方,造了一座很大的垃圾处理厂。
元旦晚会开完以后的两天,天气都灰灰惨惨的,现在也不例外。今天31号,再过几个小时,年就要过完了,我想时间过的真是快啊,光阴真是如梭啊,人类到底能不能战胜时间啊。
我往四周看了看,看见一个还算熟悉的影子,是丁倩,应该和我一样在等车。
出于礼貌和在魏辰的好朋友面前留下良好印象的想法,我上前去打了个招呼,我说你好啊,丁倩也说你好,然后便又是沉默。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丁倩聊天,很大程度上,我基本不认识她,我和她之间唯一的交际是魏辰,我并不觉得聊这个话题是明智的。
最近杜闻和丁倩走得很近,很亲密,很粘。小胖子沈列跟我说,这两个人迟早有一天要搞到一起。我不是很在意,因为沈列眼里所有关系好点的男女优秀学子都是迟早有一天要搞到一起的。但是杜闻和丁倩也确实是有点那方面的倾向了。虽然我几乎不认识丁倩,也还是在杜闻和魏辰那里多多少少听了一点情况来。丁倩其实比我们都要大一岁,之前因为得了抑郁症的缘故,看花伤心,见月流泪,不得已休了一年学,再来上学就是她和魏辰玩上之后的事情了。她的新班主任不放心班里埋这么个定时炸弹,死活要腆个肚子的教导主任给丁倩转班,腆个肚子的教导主任拗不过,问丁倩愿意去哪个班,这才转到我们班,多多少少也是有她的好朋友魏辰的因素在里面。得知了这些后我始终觉得杜闻无论如何都该好好感谢一下魏辰,要是他不好意思,推己及人,感谢我也可以。
那个时候大家还没有什么心理疾病的观念,总觉得狂躁症就是傻逼,抑郁症就是事儿逼。所以丁倩的事情,魏辰都很小心地保护着,在我软硬磨了好一阵子才告诉我;杜闻的嘴就没那么紧,刘川和余灏多少也听了点去。不得不说丁倩长得还是挺漂亮的,头发长长的,腰板挺挺的,加上不爱穿校服,在余高这种不好好学习几乎就会被视为异类的地方就更显眼。男孩子都喜欢漂亮的姑娘,但有些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要是丁倩得过抑郁症的事情被说出去,多少也是会招来一点闲话的,这种时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仿佛不那么正确了。
过了几分钟,丁倩等的车来了,我跟她说再见呀,她也跟我挥挥手,就上车了。车子很快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也没什么想法,只觉得今年冬天怎么这么冷。抬眼忽然看见灰惨惨的天上居然开始飘起了雪花。
我向来是喜欢雪的。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在这一轮天的最后,纷纷落下。现在车站里只剩了我和另外几个熟悉但又叫不上名字的男女优秀学子,好像一部俄国电影。大家好像都很开心,开始大笑或欢呼,这个时候路公交车来了,我在走上车门时回头,向那几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大声说新年快乐。知道此时,我才确确实实感觉到自元旦晚会而来的坏心情有了一点好转。魏辰很早就回家了现在就开始下雪,我想,魏辰能不能看见这场雪,我想,魏辰会开心吗。走到空着的位子上做好,那么一瞬间突然想要写诗。
雪粒
要等候多久才能拥有
要淌过几座深秋
涉过几片轻裘
去和你拥抱用全部自由
凝结出折射的剔透
飞行起不畏的凛风
已经捱了太久太久
一个深拥也只能足够
明年再来地球
写完这段,放下手里的本子,不由得为之提笔四顾,踌躇满志,半点飘飘然。最近我的思绪一直很乱,很多事情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它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世界上的事情从来不会没头没尾的发生,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为了推引出更深层次的秘密,直到推导出尽头的尽头中那段沉睡着的宇宙精神。但是和魏辰有关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飘渺而又无垠,我无法预测,我感到不安与恐慌。我怎么会对我对女朋友不安和恐慌呢?脑子里面突然出现了那个发了疯的诗人尼采,他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一些事情,然后发了疯,然后过了几年死了。尼采说,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这么说也许现在我看着窗户外面飘过的几千百片雪粒的时候,这几千百片雪粒也在同时死盯着我。尼采是疯子,是太阳,他既是疯子又是太阳。他曾深情地抱着那匹被鞭笞的马说我理解你,那为了赶时间而鞭笞马匹的商人呢?我想他应该也理解,但还是选择了共情他认为与自己更接近的马,或许是马也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被鞭笞吧。杜闻和刘川可以理解我爱魏辰,但是不能和我一样爱魏辰;余灏可以理解我的诗歌,但他写不出我的诗歌,只能写出自己的诗歌,也都是一个道理。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好像又发现了一个隐晦的真理,心里窃喜,想,疯子尼采是诗人,老流氓冯唐是诗人,我也是诗人,我也一样伟大,我也一样低俗。
坐在两个小时的长途车上是绝对会睡着的,这次也不例外,外面雪粒簌簌地下着,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在家搂着魏辰看下雪,跨年的钟声敲响。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我能感受到他的绝望和呻吟;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欢腾和热闹;对面是弄孩子,我能感受到他们对新生命的期许;楼上两人狂笑打牌,我能感受到他们释放着自己的压抑;河中船上有女人在哭她死去的母亲,我依然清楚地闻到了她的无奈与悲伤。起码在这一刻,人类的悲欢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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