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近出版的《渡过:抑郁症治愈笔记》一书,作者张进用冷静简约的笔法,描述了自己耶稣受难记般的抑郁症经历。如此直面现实的文章目前在国内并不多见。”
10月11日下午14点,北京百万庄图书大厦,张进老师将携新书与读者见面,医院姜涛医生、著名媒体人罗昌平先生、尚善基金会毛爱珍理事长一起与大家互动。为了让大家对姜涛医生有更多的了解,我们经张进老师授权同意,摘编了他新近发表的个人博客文章《名医姜涛》,虽是一家之言,但也可供大家品鉴。
医院结构复杂的新门诊楼,要找到姜涛不难——哪间诊室门口聚的人最多,还有保安站岗,姜涛就在哪里——这是一位患者告诉我的小窍门。
医院最受欢迎的医生之一。每当他出诊,天不亮,就有许许多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患者,齐刷刷地蹲守在他的诊室门外,医院一景。医界江湖有一个传说:只要你能堵到姜涛,诉说自己如何困窘哀苦,如何舟车劳顿,他心一软,没准就能加个号。因此,姜涛每天的病人越来越多,从三年前的六七十人,增加到现在的一百多;他的出诊时间,也从上午8点,持续到晚上8点。
中国有资质的精神科医生太少,只有2万多人;好的精神科医生,更是凤毛麟角,属“稀缺资源”。这是患者和医生共同的痛苦。患者想看一个好医生,经常一等一天,最后轮到自己的时间只有5到10分钟;医生则要连轴转,吃饭、上厕所的时间都一再压缩。
“哎哟,不行了,我已经不行了……”一次,谈起工作强度,姜涛对我直叹气,一脸的苦相。
话虽如此说,一个医生病人多,总是高兴的。“这是甜蜜的烦恼。”又一次,姜涛对我说,满脸笑容。
“误打误撞”成了名医
在患者的心目中,姜涛算个名医,但他本人认为纯属偶然。
年,姜涛参加高考。报志愿时,工农商医都报了,最后听任命运安排,上了哈尔滨医科大学。他自认为不具备学医的素质,大学时成绩一般,随大流,并无出色表现。
那时,学校的精神科教学很薄弱,附属于神经内科,结业都不用考试,姜涛对精神医学自然也是似懂非懂。纯属命运安排,年大学毕业时,北京市卫生局一纸派遣函,直医院。
医院条件比现在差得多,社会地位也低。从年到年,整整10年,医院没来过本科生。人们以怪异的眼光看医院。卫生系统开会,台上问:“医院的来了没有?”下面就哄堂大笑。医院的职工打传呼机,对传呼台说,“请某某给医院某某回电话”,传呼台小姐就训斥:“别开玩笑!”这个人只好再三解释:“我真的是医院的!……”
毫无思想准备的姜涛,无可奈何地走进了医院的大门。他看到破落简陋的院落,一排排平房,“心里拔凉拔凉的”。他不安心,千方百计想调走,可惜没有门路,多方努力无果,只好死心塌地呆了下来。
能走的想尽办法走,剩下的临床医生不到50人。可是病人很多,因为没有更多的地方可去。光住院病人就有多号人,一住就是好几个月。这在客观上给了姜涛实践的机会。他整天泡在病房,和病人混在一起。刚开始很糊涂,时间长了,慢慢摸索出一些规律。比如,什么样的病人,有什么样的症状;不同的病人,吃了各种药会有什么样的效果,等等。
最初几年,没有正规培训,也没有人带,怎么给人治病?姜涛说,他是“凭感觉来,治得乱七八糟的”,肯定也有过失误。
“医术是在治病中练出来的,这是现实。”姜涛承认。
时光之水流淌到年,工作了5年的姜涛抓住一个机会:考取首都医科大学精神卫生专业的研究生,回炉学理论。
三年的脱产学习让姜涛获益良多,他把大学里学过的临床医学重新学了一遍,最后,“学通了,脑子清楚了”。
年,姜涛研究生毕业,回到医院。这回再上临床,感觉完全不一样,“融会贯通,脉络清晰,上了一个台阶。”
再后来,医院进修一年,学的是神经内科。这一年收获也很大,“不管学哪一科,只要把病人当做一个整体,整体上就有提高,治病就有了把握。”
年底,姜涛当上医院8病区的主任,迄今已经15年。职位没变过,医术在逐渐提升。他估算,这些年总共看了3万多个病人。有经验总结,再看中外文献,“从诊疗理念,到对症状的理解,对病人的评估,都有了自己的体会和判断。”
慢慢地,姜涛成了病人口中的“名医”。一个好的心理医生,是引导患者生命之船的舵手。他必须有精粹的专业知识,有聪颖的悟性,有冷静的头脑,有共情的能力,有爱心、耐心和良好的心理素质,还应该有丰富的人生阅历。——文图∕张进
我之病例
我也是姜涛3万多病人中的一个。以我为例,亦可窥见姜涛医术之一斑。
年6月,我初次找到姜涛时,正处于人生的最低谷。此前5个月,我得了双相。当时,我自己及身边,没有一个人懂这种病。雪上加霜的是,我还被误诊为抑郁症。这不奇怪,也不罕见,因为双相情感障碍本来就很难识别。据临床统计,双相病人被确诊,往往需要5到8年。
不过,误诊毕竟耽误了病情。5个月的时间里,我的病情逐渐恶化,先是失去了工作能力,而后渐渐失去了生活能力,起不来床,走不动路,说不出话,几乎成了“亚木僵”状态。
经友人帮助,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走进了姜涛的诊室。第一次见他,我对他并无好感,因为他看我的时间总共只有5分钟。他先瞥我一眼,一边听陪同的友人介绍情况,一边低头翻病历;看完病历,简单问了我几句话,我艰难地回答了几个字;他就写病历,开药方,再打印药方,最后把药方和病历朝我手里一塞,喊:“下一个!”
还没反应过来,我懵懵懂懂出了诊室,心想:“就这几分钟,能看好病?”
唯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说话干脆利落,不模棱两可。他开的药方,把上一个医生的药全换了。友人问:“以前吃的药不吃了吗?”他一挥手,说:“停掉,它完全没用了!”
一周后复诊。我告诉他毫无效果。他依然什么也没问,凝神思考了一下,修改了药方,增加了一种药。我迟疑,对他说,说明书上写着副作用大,能不能不吃这么多药?他干脆利落地说:“你别管,把说明书扔了,照着吃!”
接下来两个多星期,极其煎熬。副作用集中显现,最困难的时候,走路踉踉跄跄,手抖得抓不住筷子,喉咙发不出声音。
转机在换药后的第19天出现。先是注意力恢复,能够集中精力半个小时做一件事;再是语言能力恢复,可以顺畅表达内心想法;再往后,兴趣恢复。记得第二天复诊,到了午饭时分,吃什么?我发现马路对面一家店面上写着“麻辣香锅”四个字,立刻产生了久违的食欲。我觉察到:药好像起效了。
下午,去看姜涛,感谢的话滔滔不绝。姜涛则一副见怪不怪、无动于衷的样子。也没修改药方,只是说:“就这么吃!”
当晚,情况急速好转,身体、精神完全恢复。兴高采烈、精神健旺,当夜彻夜不眠。第二天,一个朋友来访。看到我的样子,既惊且喜。立刻开车出去玩,登红螺寺。我毫不费力登顶,在山顶给姜涛发了短信,告知情况。
想不到,姜涛的回信,毫无悦色,就几个字:“到医院来让我看一眼。”
我没当回事,回信说:“好,本周六复诊我过来。”
姜涛立刻回信:“不行,立刻来。”
尽管觉得不必要,但出于感激之心,第二天,我还是去找了他。他只扫我一眼,就说:“你转相了。”然后埋下头开药方。
他停了几种药,又新开了几种药。我非常疑惑,舍不得这几种药,问他:“明明见效了,为什么要停?”他答:“你别管,照着吃!”
此后,我的用药就此固定下来,并逐渐进入减药和康复阶段。
这就是姜涛给我治病的完整过程。
他的直觉
服药见效后,我对姜涛的怀疑,瞬间转为无限崇拜。不过,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三次加在一起,他看我的时间总共十几分钟,是凭什么诊断和开药的?他把我治好,是必然,还是误打误撞?
为了搞清这个问题,我开始走上研究抑郁症的漫漫长途。我先把他给我用的11种药,它们的化学结构、适应症、不良反应、*理药理,挨个研究了一遍。因为是自学,遇到实在疑惑难解的问题,无人求教,只好乘复诊的机会问姜涛。
当然,最丰富生动的教材是我自己。我仔细回忆姜涛诊疗我的过程,反复揣摩每一个细节。其中,最让我好奇的是,在用药见效后,姜涛为什么不嫌麻烦,非要我去让他看一眼?他略略瞥了一眼,又能看到了什么?
有一天,我突然悟到,这大概就是一个好医生的直觉判断。也许在瞥我一眼的瞬间,他就整合了我的表情、动作等等蕴含的所有信息,立刻得出判断:我不是抑郁症,而是双相,且已经转相,必须立刻调整治疗方案。
大概过了半年,又一次去姜涛那复诊。问诊完毕,在他埋头开药方的时候,我鼓起勇气说:“姜大夫,我想占用您两分钟时间,说一下我对您治疗我的思路的理解,您看看对不对。”
不等他反应,我自顾自说下去:“您最初根据我治疗半年无效这个信息,猜测我有可能是双相,但不确定;又根据我当时的低动力状态,判断我是去甲肾上腺素不足。于是,先使用对去甲肾上腺素有强刺激作用的瑞波西汀,想把我从深度抑郁中提上来,同时试探一下是不是双相;而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转躁,又并用碳酸锂,以防不测。后来,药物突然起效,你看我好转这么快,就要我过来让你看一眼,确信我是双相,立刻停掉瑞波西汀,减半舍曲林,同时加上奥氮平压躁狂。为了稳定,又加上新型情绪稳定剂拉莫三嗪,以防止压躁太狠而转郁——这就是您对我的完整的用药逻辑。”
听到这里,姜涛停下笔,疲惫的脸庞抬了起来,用陌生的眼神盯着我看了一两秒钟,说:“是。”
从那以后,我再问姜涛问题,他就热心回答。我总是如获至宝,揣摩回味。实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