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大学金秋艺术节已经办了三十届了,我看过其中的两届。
武大室内场地少,公共文化空间也少,各类型文艺活动不好组织。而时局又紧,读书会和论坛管的很死。每年举办的金秋艺术节就成了武大最盛大的文化活动。
金秋艺术节是比赛性质的,由各院系出队伍来比赛。这有点像华北高校的一二九合唱比赛。然而,大概是因为革命基础不好的原因——在一二九运动前,武大都没什么左派,学生多是国民*复兴社的成员——武大的合唱气氛不浓,自然是和华北的高校比不了的。同时,武汉的合唱文化相比于大器晚成的重庆,也要差些。
合唱在武大没有被搞成定于一尊的活动,只是作为金秋艺术节的一个板块。
金秋服饰表演大赛,是金秋艺术节的重头戏。形式上看,它有点像时装周。各院系独立选定主题,设计并制作服饰,挑选礼仪队成员着装走秀。
每年的金秋服饰大赛都有近二十个院系参与。几百人的走秀,以千计的观众,这种阵势,放眼全国并很少见。
上周六,我去看了今年的金秋服饰大赛,很受触动。
没有合适的室内场地,活动就在九一二操场露天举办,一下子复活了八十年代的气象。
临近活动开始,天空开始下雨,我找到座位。
然后音乐响起,聚光灯照向舞台,各院系的礼仪队走出来,观众欢呼,恍然如梦。
图源:武汉大学学生会
在这个夜晚真正到来前,所谓的“理性人”会不停地质疑参加一场金秋的意义,甚至我们自己也不能免俗。
当我们选择在公选课上刷着习题、拼命地学外语准备出国,把全部的心思都*在绩点、实习和保研上的时候,我们偶尔也会疲倦,然后不经意地想起金秋:
它是不是仅仅是一场梦?它有用吗?花这么大力气做梦,值吗?
值吗?是生活对我们的残酷拷问。
毕竟,作为普通人的我们,一不留神就会被生活的浪打翻,实在是没时间做梦。
对礼仪队来说,他们一遍遍的排练,最终也只是在聚光灯和雨幕之下走出寥寥的三十米,留下几分钟短暂的闪光回忆。走秀会很快结束,但枯燥与世俗的现实生活还要继续下去,观众并不会知道他们是谁,而生活也不会就此改变。
对于设计师来说,一稿一稿的设计和无数不眠的夜晚,最终也只换来南瓜马车式的一夜精彩。那些精心设计的细节,也许人们并不能看见,也无法懂得。
而对于那些台前幕后的工作者来说,关于舞台的种种琐碎复杂的工作,既没有报酬,也写不进简历,多的是别人永远不会知道的事。
当那个夜晚真正来临的时候,我看着礼仪队的成员缓缓走出,来到舞台的最前面。观众为他们鼓掌,四周灯光全都熄灭,只有面前的一道光照亮他们的身姿。
他们迎着光站着,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到舞台的尽头,一并被照亮的,是雨落的痕迹。
那瞬间我有点恍惚。我突然觉得,这才是二十岁的青春应该有的模样,人昂首阔步向前走去,路是越来越宽的。
在这样的夜晚,谁还有心思去计较得失呢?一切都值得。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我有些悲伤地意识到,对他们来说,这样的无关得失的夜晚,这样的高光时刻,在以后的漫长人生中,已然不多了,甚至再也不会有了。
校园外的人们,并不能理解这些做衣服的年轻人到底在追求什么。他们不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
浮躁年代的人们只做时代认为有用的事情,于是人被潮流裹挟,从襁褓滑进坟墓。
浮躁的社会中,很难容得下舞台。因为在这样的时代,是不需要人的表达的。
而舞台恰恰是关乎表达的,它远不只是一个几米高的设施,就像希腊的埃皮达鲁斯剧场不只是一堆石头一样,舞台本身也在传递一种精神。
古代雅典在它的光荣年代修建了许多舞台,为公民提供观剧的场所。这本身就是雅典精神的一种诠释。
辉煌的希腊和伟大的索福克勒斯,是不可分割的。雅典人把表达美与追求美的诉求,通过舞台联系到了一起,塑造出了属于全体公民的公共空间,而正是雅典精神对民主与自由的诠释:舞台所构造的公共表达空间属于每一个人,每个人都有自我表达的自由。
今天,要拥有舞台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它俨然不再是每个人的理所当然的权利了。
舞台离我们有些遥远,我们只能欣赏,却无法去表达。
聚光灯和大屏幕,观众的沉默和掌声,这些东西似乎并不属于普通人。
当普通人做不了舞台的演员时,他们也做不了普通人的观众。
金秋的宝贵正在于此,它给了每个人一个机会,去一起搭建一座舞台。
金秋中有输赢,也有人在乎输赢,但金秋本身无关输赢。
它给我们这样的信念:
也许舞台有边界,但思想没有。再窄的的一方舞台,也会有诚恳的表达和真诚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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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管院作品《恙young》,在我看来,就是“诚恳的表达”。
该作品用服饰的形式展示了当代青年的精神困境,呈现了包括狂躁症、社交恐惧症、玻璃心、焦虑症、网瘾、厌食症、拖延症和精神分裂在内的一系列元素。构思富有艺术性和现代性,而呈现又很具体,现场效果震撼,穿透人心。
图源:照片来自武汉大学学生会,手稿图来自微博。
金秋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有权利表达,所有的表达都值得尊重,表达就是最大的意义。
也许在金秋之后,我们再也遇不到什么像样的舞台,我们也会彻底庸俗,再也没有力气和勇气踏进这样一个自由探讨美的公共空间。
但,那又怎么样呢?活在梦里并非是一种不幸,做过梦的人,起码愿意相信梦。
二十岁的我们正站在人生舞台最前端,直视着身前的聚光灯,仿佛站在《死亡诗社》片尾的桌子上。
我们就像活在诗里一样:
“站在世界的屋顶,喊出我们野性的咆哮。”
服饰大赛结束了,我还有更多的期待。
年的时候,《切·格瓦拉》在北京人艺上演,震撼了施一公一辈清华人。年的时候,《蒋公的面子》在南大上映,连演35场,成为了现象。
表达的意义并不完全在于感动自己,更多的在于呈现。
我很羡慕我的两个朋友,张咏和李鸡。
他们是顶优秀的人,两个人都通过话剧,找到了解放天性的舞台。我是不适合去演话剧的,但我也一直希望自己能作为观众,去成为舞台的一部分。
两张图分别为李鸡在《暗恋桃花源》中的剧照和张咏在《美丽心灵》中的剧照
武大有剧社,艺术学院也有实力,演出过一些剧,撑起了武大话剧的门面。但武大的话剧,终归搞得不够红火,大概也是受制于场地的原因,没能形成气氛。
我愿意期待,舞台文化能在这里成长起来,这里优秀的观众,能看着震撼人心的作品能在这里诞生。
金秋情景剧大赛就在这周六了。我想,它是值得一看的。
情景剧的舞台,比之话剧,虽然狭窄了一点,但有舞台的地方,通常是不会缺少惊喜的。
这也是金秋给我的信心了。
本文部分图片来自网络与“武汉大学学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