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机按：
19世纪的维多利亚时代，医学大规模入侵女性卧室。几乎所有的女性都得了所谓的（由男性造出来的）歇斯底里症（或“癔症”），无论是精神错乱，或是焦躁不安，还是头晕眼花，总之，女性一切被男性认为是怪异的行为，都被归为歇斯底里症。
针对这种病症，有两种主要的疗法，一种是伪善地鼓励女性（被男医生）释放性欲望，由此还诞生了用于治疗女性疾病的振动棒，一度成为五大家用电器之一。希波克拉底曾把一切女性健康问题都归结为“四处游荡的子宫”，女性可以通过性爱行为来治愈所有疾病。
（颇具蒸汽朋克风的振动棒）另一种则是臭名昭著的阴蒂切除术。在本文中，一位医生为治疗女性的“精神错乱”而实施阴蒂切除术，据流传，如果女性要求和丈夫离婚，会被认为是精神病的表现，而在接受这项手术后，便会回到丈夫身边。令人讽刺的是，这位医生后来还亲自遭受了癫痫症的折磨。﹀
﹀﹀外科医生艾萨克·贝克·布朗（IsaacBakerBrown），用氯仿、剪刀和烙铁来治疗维多利亚中上层社会妇女的神经状况和情绪障碍。在伦敦西部诺丁山的诊所，他切除女性的阴蒂，声称这是一项现代的具有先驱性手术，他敦促所有的医务人员都采取这种手术来治疗某些形式的精神疾病。
他的工作一直具有高度的私人性，直到年1月，在一桩臭名昭著的离婚案中，他的治疗方法进入了公共视线。《柳叶刀》（Lancet）和《英国医学杂志》（BMJ）谴责了这种“可怕的手术”，其手术对象是未经丈夫同意的已婚妇女实施，以及对手术性质不知情的已婚和未婚妇女。
布朗是有其少数支持者的。虽然对他行为的揭露被视为争取妇女权利的一个胜利，但对于反对阴蒂切除者的审查，则揭示了19世纪中叶一套更复杂的文化信仰。
年1月25日，离婚法庭开始审理玛丽·安·汉考克（MaryAnnHancock）的兄弟姐妹和姻亲所诉讼的案件。他们声称，应判处玛丽·安与罗伯特佩蒂（RobertPeaty）两人离婚，因为在三年半以前结婚时，玛丽安处于神经错乱的状态（一个“疯子”被认为没有能力同意结婚）。
这是一桩不寻常的诉讼——全国的报纸记者们在法庭上记录下了每一个细节。汉考克-佩蒂案中最奇怪的一点是，这对夫妻仍然相爱，并不希望被分开。这对夫妇都承认玛丽·安在婚后曾短暂地被关在精神病院；但他们说，在他们订婚后的四年间里，她一直神智正常，最关键的是，在结婚仪式上也是如此。
但是一个又一个的证人站出来，对玛丽·安结婚前的每个月的一个星期里所表现出的行为进行了骇人听闻的描述。法庭上对与月经有关的心理障碍的说法都含糊其辞，包括“周期性的精神错乱”（periodicboutsofunsoundnessofmind），以及“子宫不规律”（uterineirregularities）、“性躁狂”（nymphomania）和“歇斯底里症”（hysteria）。然而，每个人（除了汉考克兄弟姐妹）都同意，在每个月的三个星期里，玛丽·安都是有辨别能力的。
英国银行职员罗伯特·佩蒂从青少年时期就认识玛丽·安。他们从17岁开始恋爱，他知道她偶尔会发生怪事（他这么形容她“易激动”的精神状况），于是他咨询了两位医生。他想知道结婚、性交和生育是否会给她带来痛苦，使她的病情恶化。他还想知道，她是否有足够的理智同意与他结婚。一位医生说，结婚对玛丽·安来说是个好主意，很可能会让她平静下来。另一个医生则担心婚姻会加重她的神经紊乱。不过两个医生都没说她是否有同意结婚的能力。
婚礼结束后，玛丽·安的直系亲属对她十分排斥，这使她彻底崩溃。罗伯特不情愿地让她住进了伦敦老街的圣卢克精神病院。在离婚庭审中，罗伯特明确表示，他确信她的姐妹和她们的丈夫是在恶意地让婚姻变得无效；他说，他们想要获得的是玛丽·安从已故父亲那里继承的遗产，而她一旦结婚，在法律上他们就与这笔遗产无缘了。他说，“为了方便他们”，汉考克夫妇甚至还把玛丽·安的母亲送进了精神病院，而当时她母亲并没有精神错乱。他说玛丽·安不像她的姐妹，她是一个“淑女”，“尊贵”，会唱歌和演奏音乐，“受过教育”，“比较敏感”；她和她的姐妹们一起生活，过的是“灰姑娘”的生活。
轰动一时的案件
汉考克-佩蒂案已经是一个全国性的案件。在庭审的第五天，汉考克姐妹让玛丽·安住进了艾萨克·贝克·布朗先生在伦敦的外科手术之家去接受阴蒂切除术治疗，医院位于诺丁山斯坦利台18号，有4个床位。
布朗因在脱垂、肌瘤、肛瘘和阴道瘘方面的研究而赫赫有名，他还开启了卵巢切除术的重大进展。年，布朗的声誉如日中天，他出版了《女性某些形式的精神错乱、癫痫、强直性昏厥和歇斯底里症的治疗》（TheCurabilityofCertainFormsofInsanity,Epilepsy,CatalepsyandHysteriainFemales），提倡阴蒂切除术。
他写道，他的第一次阴蒂切除术是在年10月12日进行的。患者“DE”26岁，是一位住在约克郡的未婚的裁缝。五年来，她月经不调、便秘、胃口不好、饭后恶心、腰痛、虚弱、抑郁。“这是我第一次做手术，我不知道做手术的后果。”两个月后，她康复了，他写道，在那之后的六年里，她的健康状况一直很好。
42岁的“R夫人”是一位没有孩子的寡妇，在一位女士的陪伴下工作。6个月来，她的下腹剧烈疼痛，外阴灼痛，膀胱过敏。她患上了失眠症，并说她正在经历“一种失落的感觉，尤其是在写作时，无法整理思绪或集中精神”。布朗写道，她偶尔会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表情。并且存在一种长期持续的抑制影响（即手淫）。
年8月7日，他为R夫人做了阴蒂切除术，两天后写道：“情况大有好转——面容完全变了。”一个月后，他赞许地指出R夫人的体重增加，并说：“她现在的脸色和举止都很愉悦，说她觉得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FordMadoxBrown/BridgemanImages：Emma在康复期，）
在他的书中，少数几个“失败”案例被他认为是骗子，但他并没有提供任何证据来说明为什么他会得出这样的结论：2岁的HD从10岁起就患有癫痫症。19岁时，她变得“歇斯底里”，没完没了地谈论宗教；还有“阴部神经持续发炎的迹象”（手淫）。他于年4月日做了手术，后来认定她只是希望引人注意，假装是个“神经病”。“她因无法治愈而出院。我把这个案例记下来作为一个警示。如果这样的治疗失败了，并非是我疗法的过错。”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任何失败的阴蒂切除术都是病人欺瞒的结果。
肮脏的话题
BMJ和《柳叶刀》都抨击了《某些形式的精神错乱的治疗》，指出其主要前提（即手淫或“阴部神经的外周兴奋”导致了女性的一系列精神疾病）并没有生理学基础。这不是循证医学。此外，BMJ还指出，布朗出版的这本书装帧华美，封面和书脊上都使用镀金字体，看起来“就像放在客厅桌子上的那类作品”（我们称之为“茶几图书”）。因此，根据BMJ的说法，布朗本该只在医生咨询室里讨论的事情带入了公共领域，这是有风险的：“这是一个肮脏的话题......它需要用绝对纯净的言语、思想和表达来谈论，尽可能使用严格的技术性语言。”而《柳叶刀》则宣称，他的手术“如果毫无用处，那就是可悲的错误，如果是不必要的，那就是残忍的暴行”。
布朗坚持认为，手淫引发的疾病会有以下几个阶段的发展：“癔病，脊椎刺激，癫痫发作/癔症癫痫发作，强直性昏厥，痴呆症，躁狂症，死亡”。经过手淫，耻骨神经会呈现有规律的“过度兴奋”的症状，包括：不安，转而兴奋，然后抑郁，之后无精打采；对社交和家庭生活漠不关心；进食哭闹；疑病症；皮肤干燥；瞳孔扩大，手掌盗汗。
在BMJ发表反对评论之后，其来信页面刊登了许多来自医学专业人士关于布朗的手术及其理论基础（或缺乏理论基础）的投诉。许多人怀疑女性手淫导致多种病症的可能性。亨利·莫兹利医生（DrHenryMaudsley）写信声称，他只了解过一例因手淫导致精神错乱的病例，贝克为病人实施了阴蒂切除术，但病人没有好转。当时的莫兹利认为女性对男性的强迫性依赖是“女性精神错乱的一个重要根源”，而女性被培养成除了结婚以外什么都不会，这导致了女性的疯狂：“一个没有受过良好训练的头脑的邪恶影响会反过来施加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手术能改变这种状况。
在整个年，《柳叶刀》的来信页面也充满了谴责的话语。伊普斯维奇的外科医生哈里·佩奇·摩尔（HarryPageMoore）写道，当时有一名26岁医院做了阴蒂切除术，他正在帮助她从那种“恐惧和愤怒”中解救出来。做过手术后，她的癫痫在最初似乎有所好转，“但一个月后，她的病情恢复到前所未有的严重的状态，她现在和以前一样糟糕”。
查尔斯·韦斯特医生（DrCharlesWest）写信给《柳叶刀》杂志说：就“刺激阴部神经”来说，手淫并不比性交本身带来的刺激更严重；而且男孩比女孩更容易手淫成瘾；无论如何，不管男性还是女性，从来没有证据证明癫痫与手淫之间有任何联系——或者与任何一种神经紊乱有关；阴蒂切除术从来没有被证明能带来永久的治愈；事实上，他个人了解过有几次手术造成了“非常有害的后果”。
托马斯·利特尔顿医生（DrThomasLittleton）写道，像贝克·布朗那样行事的男人是那种会支持对妻子施暴的男人。
西伦敦迈达山的西森医生（DrSisson）写道：“无论是对于什么病症，这个手术都是无用的。”
亨利·盖奇·摩尔（HenryGageMoore）写道，布朗的一个病人患癫痫时只有7岁，因此她的病情不可能是手淫造成的。
?ScienceSocietyPictureLibrary19世纪的烧灼仪器
摩尔在给《柳叶刀》的信中还透露，其他的治疗技术还包括使用“腐蚀剂”——将起泡的化学物质涂抹在阴蒂上，以减少或损害阴蒂的神经末梢；在摩尔看来，这比“完全切除”更可取一些。摩尔问，如果阴蒂切除术能终止手淫，那为什么布朗要坚持继续观察已治愈的病人？布朗在他的书中说：“在很多情况下，只有通过对病人做仔细观察和道德训练，才能永久改善病症，这一点很重要。”总之，摩尔是这么说的:
我们切除女性阴蒂的权利与比切除男性阴茎的权利相差无几……我很抱歉，女性对阴蒂的了解不如我们多，因为如果了解的话，我相信很少有人会同意去除阴蒂，当她们术后被问到时，她们会说：“哦，我只是切除了一个小疙瘩而已。”“一个省级的FRCP”（FellowoftheRoyalCollegeofPhysicians，皇家内科医师学会会员）写信给BMJ，声称布朗是一个顽固的自我吹嘘的人，擅长通过向“王国中一半的贵族”分发伦敦外科手术之家的宣传材料来鼓动生意，尽管没有文件证据支持这一指控。年底，布朗说服《泰晤士报》刊登了一篇关于他诊所的报道，夸大其在帮助问题妇女方面的开创性工作——尽管他没有透露手术的具体名称。
很可能是通过口耳相传，某些富裕家庭让他们家中古怪的、有病的或抑郁的女性去外科手术室。玛丽·安·汉考克的姐妹可能就是这样得知这种手术的，而且给她安排了手术。
欢乐之所
布朗在他的书中曾预料到会有人批评说，切除阴蒂将“消除女性的性欲”，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在一个性别高度二元化的社会里，这将导致女性的中性化。他写道，切除并不会“阻碍夫妇之间正常的性交兴奋”，这表明布朗并不完全认同或者也许并不赞成性器官在产生快乐方面的作用。
16世纪的意大利解剖学家雷奥多·科伦坡（RealdoColombo）第一个明确指出，快感是阴蒂的唯一功能（“女性在性交时产生愉悦感的显著部位”）。大多数解剖学家都同意这一点。在贝克·布朗丑闻期间，有人表示，阴蒂所连接的阴部神经也使得阴道和肛门易受性刺激的影响；然而，到本世纪中叶，社会的主流观点仍然如罗伯特·托马斯（RobertThomas）在其著作《医学实践》（ThePracticeofPhysic）中所说的那样：“阴蒂是性交时的欢乐之所”。（这本著作写于年，在本世纪上半叶出版了多个版本，至今仍具影响力）。很难理解为什么布朗会如此兴奋地争辩说，切除性器官完全不会影响性欲和满足感，也许是因为他知道，他的病人及病人亲属自己都并不知道阴蒂到底是什么。
年月，伦敦外科之家的咨询外科医生约翰·洛克（JohnLocking）辞职，当时他阻止不了布朗进行阴蒂切除术，因为布朗曾表示，在围绕他的手术争议平息之后，他才会停止进行阴蒂切除术。洛克和另一名工作人员详细介绍了布朗在获得患者及其亲属对实施手术的同意时的做法非常随意。罗伯特·佩蒂本人在离婚法庭上说：“我现在甚至还不知道给她做的是什么手术是……对我来说，她对于自己工作机能紊乱的抱怨一直是个秘密。”
?SarahWise19世纪的插图：艾萨克·贝克·布朗
布朗对于知情同意程序的这种敷衍态度，日益提醒人们他无疑是伦敦医学界的流氓分子——自大地独自实施手术，拒绝遵守任何行为准则。牢记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产科协会（ObstetricalSociety）这一专业团体越来越反对他，除了在专业方面对这个无视规则、傲慢自负的人的愤怒，还有这些因素：骑士精神，对“温柔的性”的